两人带着复杂的心情跟着阿斯兰回到了队伍的中央，赛瑞莉安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我还以为你们被队伍抛下了，还好有个卫兵看到你们往那里跑了。”
“对不起，贤者大人，这都是我的错。”伊兰娜低头。
“不，我也有错。”艾拉斯瞥了眼走向队伍左翼的阿斯兰。
如果当时有及时叫住诺雅的话……
“我没责怪你们的意思。”赛瑞莉安把视线移回精灵队列正对的方向，神情肃穆地抬头，“你们看那边。”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两人看到了耸立于树木之上的北方的峭壁，一道向南延伸的悬崖。仅仅借助月光，他们只能隐约看出那上面矗立着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视野中那东西细长像根木棍，但考虑到距离的话，那恐怕是一个和帝国皇都广场上的地标神像一样规格的建筑物。
“那是……招魂塔？”艾拉斯猜出了答案。
“没错，用尸骨叠造的招魂塔，上面束缚着不计其数的牺牲者的灵魂，控制僵尸大军的巫师们应该也在那周围。”
巫师们下了一步妙棋，要对抗亡灵的军势，推倒招魂塔无疑是最具效率的做法。但巫师们把招魂塔建在远处数百米高的悬崖之上，箭矢和法术都无法触及。就算要直线朝那里行军，显然底下的僵尸大军不会放行。如果想绕过尸群再从山脉内部登上悬崖，要花费的时间，绝对足够僵尸攻到石窟宫殿。
精灵们只能正面解决掉僵尸的大军，再想办法攻上悬崖。
艾拉斯他们的位置在三排精灵队列的中央后方，精灵王就在他们前方大约二十步的距离。
精灵王突然将剑指向天空，传令官发起号令。
从队列中央开始，弓兵们接二连三地从背后的箭囊里取箭搭弓。
前方树林传来的声音已经十分清晰，踏在泥土上的脚步声铺天盖地，让人几乎判断不清声源的方位。
十秒……二十秒……精灵们开始屏住呼吸。不仅是因为紧张，还有一个原因是空气里开始漂浮起令人作呕的臭味。
然后，终于从幽暗的树木隙间看到了攒动的身影。
那是一群僵尸，有兽人也有人类，他们身形浮肿，形象骇人。这些僵尸穿着各异，有士兵的甲胄，也有毫不起眼的普通服饰。对践踏底线毫无顾忌的巫师们在拜亚屠杀时并不区分士兵和平民，也不在意男女老少。因而他们得到的军势事实上远超任何一个国家，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国家能在战争期间倾注所有的人口。这些僵尸就是依靠压倒性的数量摧毁了沿路的精灵聚落。
此时前排的僵尸们明显是感觉到了生灵的气息，突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开始冲锋。
精灵们的眼中映射出怒火，纷纷拉满了弓。他们开始轻声念诵，声音汇聚在一起，在树林间飘荡，悠扬而浑厚，仿佛是送给亡者们的悼词，他们的箭矢开始发出荧光。
木精灵没有法师，每个精灵都拥有修习法术的天赋，法术对他们而言并不特别。他们一直与世无争，因而没有哪个赛迪安精灵会像人类法师那样穷尽一生去投身法术的研究。几乎没有木精灵能使用规模巨大的法术。但每个精灵，又确实能使用神术。
他们念诵的，是之于人类已经失去作用的神代语言，他们在向主神祷告，和人类不同，他们依旧受着主神们的庇护。
精灵王的目光冰冷锋利如自己手中的剑，他用力将剑挥下，发出了响彻林间的号令：“放箭！”
精灵们整齐划一将箭矢偏向上方射出。
他们没有平射，而是抛射了箭矢！这是人类在林间难以使用的技巧，错杂的枝干会阻碍到划出抛物线的箭矢。但赛迪安的精灵们不同，他们是森林的子民，也是唯一一个以箭术闻名的族群，森林是他们的主场。
闪着微光的箭矢都从枝叶的缝隙间穿梭出去，越过树冠，像是从绿叶的海洋中跃出水面的无数银鱼，而后又变成俯冲的鹰隼，纷纷扑向自己的猎物。
从天而降的箭雨穿过冲锋的僵尸，它们傀儡断线般地失去了动作。附在箭上的神术驱散了僵尸身上的咒术，让它们变回了货真价实的尸体。没有一支箭矢射偏或是被树枝阻隔，对以弓箭见长的精灵而言那样的失手是一种耻辱。
后方的僵尸继续像海潮一样涌来，这一次迎接他们的是同样闪着微光的由树上的短弓兵直射的箭矢。在短弓兵的攻势收尾时，第二排的长弓兵再次拉满了弓。在两排弓兵天衣无缝的配合下，箭雨的攻势完全没有中断。精灵们的射程之内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亡灵的军势永远都跨不过去，倒伏的尸体逐渐堆积起来。
精灵王紧急调配的这支队伍和入侵的僵尸数量以倍数相差，但处于主场的弓兵防御阵势显然克制步兵的冲锋阵势，精灵们处在压倒性的优势之中。
艾拉斯看着这一幕，不禁扬起嘴角。
赛瑞莉安说得对，精灵对于对抗亡灵的联军举足轻重，他们简直就是亡灵的天敌。
“小子，还不是能笑的时候啊。”但站在他身侧的赛瑞莉安突然泼了一道冷水，“战场上多留一手的一方才能站到最后，巫师们绝对不可能只有这点伎俩。”
一分钟后，她的说法得到了印证。僵尸们突然停止了冲锋，动作开始变得更加复杂和具备规划。一些身穿甲胄的僵尸拖起了盾牌，行到尸群的前方。他们手中的盾牌规格不一，显然这些士兵生前来自不同的部落。僵尸盾兵们将盾牌拼接到一起，摆出了和精灵盾兵类似的阵势。
“它们这是在做什么？”艾拉斯有点愕然。
僵尸的阵势其实很可笑，因为携带盾的僵尸数量并不多，寥寥数十。它们拼出的防御阵列长度很短，和从树间涌出的尸潮前线相比如同庭院的栅栏之于城墙，显然是没法给整支大军提供掩护的。
“等等！”赛瑞莉安突然紧锁眉头，“巫师在悬崖上看不到这边的情形，他们怎么操纵出这种精密的动作的？”
空气里突然飘荡起念诵的声音，发音黯哑而冰冷，像是恶魔在耳边轻语。
不，不是像，这确实是恶魔的语言，是深渊语！
赛瑞莉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远处僵尸的盾牌的隙间，数十支法杖伸了出来。
“小心！”赛瑞莉安朝精灵王大声警告。
但为时已晚。
黑烟一般的魔力在法杖顶端汇聚成团，像箭矢一般射出，刺向精灵的列队，穿透盾牌击中了前排的盾兵。
被击中的精灵们连声音都发不出，纷纷倒伏。他们死了，那是直接攻击灵魂的术式。
“裂魂咒！是亡灵术士！”赛瑞莉安大喊。
踏上战场的不只有僵尸，那些举起盾牌的僵尸并非是为掩护后方的尸潮，而是为了掩护亲征战场的亡灵术士。在精灵盘踞优势的时候，他们突然出手，死死抓住了朝精灵倾斜的胜利天平。
突如其来的牺牲让精灵们陷入了混乱，他们纷纷发出惊恐的呼喊。如果一个帝国将领看到这样的场面恐怕会哑然失笑，会因为一点牺牲就被恐慌占据头脑的话根本算不上合格的士兵。长久未曾经历过战争的弊端此时凸显出来，精灵们显然没有应对劣势的经验。盾兵没能及时组织守势，弓兵也没能及时反击。步调的不协调产生了致命的间隙，第二波咒术再次袭来，又夺走了许多精灵的性命，连环的恐慌扩散开来，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唯一一个亲征过战场的精灵第一个反应过来，林地的君王赫斯兰达突然发起号令：“举盾！据守阵势！”
在国王的号令之下，幸存的盾兵们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们起身将长盾举起，念诵祷词，将神术附加在盾上。第二排的弓兵蹲下，第三排的短弓兵纷纷从树上跳下，躲进盾兵的庇护范围。整支队列向后方退去，盾牌重新拼接到一起。
精灵王及时的号令挽救了局面，第三波的咒术攻势被附有神术的盾牌成功挡了下来。
巫师们交替进攻，他们将攻势集中在队列的中央，显然是觉察到了身为总指挥塔的精灵王的位置。这种牵制让队列中央的弓兵们没机会作出反击，这时原本停滞不前的僵尸们开始行进起来。
“撤盾，进攻！”从队列的左翼传来了精灵王子阿斯兰的号令，他注意到了僵尸的动作，如果任由僵尸冲到精灵的阵列，毫无疑问精灵会全灭。
但关注着对手举动的显然不止这一边，巫师的法杖调转了方向，对准了撤下守势的左翼的精灵们，裂魂咒的魔力再次聚形。
“停下，举盾！”情急之下，阿斯兰无奈地放弃了进攻，让左翼的盾兵重新举长盾，挡下那波咒术。
精灵的数量远少于僵尸，这就意味着每一个牺牲都是极大的损失，就算巫师的攻势并不密集，他们也因为要避免牺牲而遭受到了牵制。
这时，右翼突然响起了少女的呼喊：“就是现在！”
右翼的盾兵已然撤下了盾，拉满了弓的弓兵们并排站定。
“诺雅？”阿斯兰认出了声音，惊讶地望向队列的右翼。
精灵的公主在方才掀开了兜帽表明身份，指挥着右翼弓兵重新组织起攻势。第三个指挥官的出现让右翼的精灵得以紧随左翼的步调展开反击，他们抓住了这一瞬的逆转间隙。这一次巫师们还未来得起调转法杖，右翼的精灵们便送出了箭矢。
空气爆发出鸣响，被附上新的神术的箭矢夹携着狂风突进，那是属于天空与风之神安特拉的力量。狂暴的气流瞬间冲垮了僵尸盾兵的阵列，躲在后面的巫师们和掩护他们的僵尸被气浪掀翻。
咒术的攻势停止，这是逆转的时机！
“全队进攻！”精灵王当然没放过这个机会。
盾兵整齐划一地下蹲，弓兵取箭搭弓，念诵祷词，精灵再一次将优势拉回自己这边。
就在这个时候，新的身影从尸群的后方涌出，站到了最前线。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看准反击时机斗志高昂的精灵们的动作突然冻结，回荡的祷词像被剪刀裁断的丝线一般戛然而止。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和他们有着相同外貌的高等精灵，有穿戴斗篷的精灵弓兵，也有婀娜的精灵少女，还有幼童……他们面无表情地挡在僵尸队伍的最前列。
震惊让精灵们脑中一片空白，无人能对眼前的同胞射出箭矢。
站在后方的艾拉斯脑中炸开了战栗，他预见到了最糟糕的发展。
这边的精灵动作停滞的时候，尸群前方的“精灵”弓兵突然取箭搭弓，朝对面的同胞射出了箭矢。
阵列中的弓兵们中箭倒下，新的牺牲再次扰乱了精灵的阵势。和方才的巫师进攻时不同，这一次的混乱像海潮般一发不可收拾，悲哀的呼号此起彼伏。
艾拉斯在这阵刺耳的哀嚎声中好容易才整理出了头绪，对面的这些精灵也是僵尸，它们是遭袭的北方聚落的牺牲者。巫师们把他们投入战场，这是针对精灵而设的攻心陷阱！
这在人类的战争史上并不罕见，将敌国俘虏作为下一场遭遇战的先锋，在背后用弓箭逼迫他们冲锋是一种常用的手段。敌军察觉到朝这边攻来的乃是和自己一国的同胞时，难免会出现动摇。
精灵和人类不同，他们从未和自己的同族交战过，这个手段对他们尤为有效，眼前一幕一时击溃了他们意志——那是战场上的士兵支撑自己的根基，意志的崩溃意味着输，还有死。
这支心志脆弱的部队，被巫师们玩弄于鼓掌。
形势急转直下，在精灵们的反击失败之后，在狂风箭矢下幸存的巫师们爬了起来，重整阵势。僵尸们继续行进，汹涌而来，从它们的身影之间再次飞出夺命的裂魂咒。
在箭矢和咒术的混合攻击下，精灵的牺牲数量成倍增加，精灵王反复发号施令才让盾兵们重新举起了长盾，迟滞的守势组织又增加了不必要的伤亡。阵列再次后退，到长盾重新拼接到一起的时候，精灵王发现队伍比最初短了三分之一，这意味着伤亡已经达到了三成。
雪上加霜是精灵的两次后撤，都在前方留下了牺牲者的尸首。亡灵术士们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尸术操纵起他们的尸体。傀儡们起身，扑向方才还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用身体去冲撞盾兵的长盾。
精灵王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精灵必须依靠密集的箭雨才能挡下尸群的冲锋，就算现在他重新唤起精灵们的斗志也没用了，三成的牺牲其实已经注定了精灵的败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国家将要遭受的命运，驻守在东方边境的士兵赶回还需要一天的时间，这已经足够让僵尸们攻到精灵国的宫殿了。国家的中心也沦陷掉的话，赛迪安的士气会跌落谷底，反击将变得异常艰难。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站稳，作为统帅，此时此刻还有自己的职责。
“全军撤退！盾兵掩护！”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命令。
幸存的弓兵们在哀痛中收起了弓和箭，盾兵保持阵势缓缓后退，努力顶着冲撞，挡下箭矢和咒术，掩护身后的战友。精锐的卫兵队长在组织撤退的同时扛起那些没法行走的伤员叠到自己的马上，就连国王所骑的独角兽，此时也不得不作为伤员的搬运工具。
在后方关注这场遭遇战的三人也不得不行动起来了。
“走吧，精灵已经输了。”赛瑞莉安拍了拍身边的两人，然后转过身去。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保持着冷静。
伊兰娜如梦初醒，她抓紧自己的法杖，准备随赛瑞莉安一同向后撤，但艾拉斯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前方。
“艾拉斯？”伊兰娜出声呼唤。
艾拉斯依旧没动，他紧咬着牙，看向盾牌隙间可以窥见的涌来的尸群，撤退的精灵弓兵们跑过他身边。
他太不甘心了，精灵王的撤退号令像铁锤一样击打在他心口，手上沾满鲜血的亡灵术士再次得逞了，他们攻下了帝国的要塞，现在又几乎攻下了赛迪安，全然无需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就像那时的那个流浪巫师一样。
分明胜负已分，他却还在想着反击。但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仅凭他的力量无法扭转局势，眼前是成千上万的僵尸，规模和他在边境狩猎的盗贼团全然不同，不是放把火就能对付的。
放火？
想到这里的艾拉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什么关键的东西，就好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丝灯火。他脸上绷紧的肌肉松弛下去，双眼无意识地转动。
火……森林……密集的尸群……能使用神术的精灵……
思索了数秒后，他突然抬头，嘴角不自觉地吊起，睁大的双眼闪着光芒。这副诡异的样子立马吓住了正试图去扯他袖子的伊兰娜，但艾拉斯并没在意她，只是看向前方的精灵王。
“王上！”他高声呼唤精灵王。
忙于组织撤退的精灵王赫斯兰达听到声音，回了一下头，不禁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赛瑞莉安带着的那个人类少年正朝他挥舞手臂，表情看上去好像……不太正常。
“让部队停下，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还有办法！”艾拉斯大喊。
附近的撤离的精灵们显然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停下脚步，朝他投来视线，后方的赛瑞莉安也回过头看他。
但精灵王却皱起了面具之下的眉毛，他不怎么相信这种局势还有逆转的方法。
“用火！我们可以……”艾拉斯张开双臂，大声喊出了自己的计划，“把整座森林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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